讀<雕花玻璃碗>時,如果只是順順地一個字一個字往下讀,八成很快就忘了費兹傑羅曾在故事開頭用了兩大段向讀者詳細解釋「雕花玻璃時代」由盛至衰的過程。
為什麼費兹傑羅不用寥寥幾句簡單交代一下「雕花玻璃時代」的意義就好,非得把玻璃器皿的整個變化過程寫得那麼囉嗦、瑣碎不可?
因為那兩段內容舆故事主要情節息息相關,没有那兩段內容,我們很難察覺故事的真相,可能會被情節表面呈現的樣子給騙了。
故事的真相到底是什麼?目前先不爆雷,且按費兹傑羅講故事的順序,把<雕花玻璃碗>從頭到尾聊一輪,再回頭來聊聊這部分。
緊接在「雕花玻璃時代」尾聲的,是一連串愛芙琳(「美麗的哈洛.派珀太太」)和鄰居(「好管閒事的羅傑.菲伯太太」)之間的對話。
愛芙琳的故事始於「雕花玻璃時代」結束之際,在「雕花玻璃時代」以前發生的故事,費兹傑羅留著讓愛芙琳自己講。
從愛芙琳和菲伯太太看似寒暄的對話中,可以觀察到幾項重點:
一、「雕花玻璃碗時代」平均為期七年,然而七年過去,愛芙琳家裡的雕花玻璃碗卻依然漂亮完好。
二、愛芙琳外遇半年了。
三、愛芙琳的外遇對象和送碗者並非同一人。
菲伯太太專程前來拜訪愛芙琳當然不是為了稱讚愛芙琳的屋子和雕花玻璃碗,菲伯太太此行的目的都隱藏在沒說出口的那些話裡面,她說得出口的稱讚幾乎都圍繞著愛芙琳家的餐廳打轉。
那是怎樣的餐廳呢?根據菲伯太太的說法,愛芙琳家的格局有個特色,即「從寬敞的音樂室到書房這一路延展的開放空間,讓遠處的餐廳露出了一部分,看上去讓人覺得非常寬闊」。
除了餐廳,屋子裡所有的空間都是開放式的。餐廳的尺寸設計給人的感覺就像愛芙琳收到的超大雕花玻璃碗一樣奇怪。
菲伯太太打算挑個愛芙琳和費迪.格德尼先生幽會的日子突然出現,看看能不能逮到現行犯,結果沒遇成。照理說,菲伯太太確實不太可能在這天遇到費迪.格德尼先生,因為在此之前,愛芙琳已經向費迪.格德尼先生提了分手。
糟糕的是,本該分道揚鑣的愛芙琳和費德.格德尼先生竟意外見了面(雖然費德.格德尼先生這次只是過來確認分手而已),然後派珀先生又在兩人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臨時趕回來。
觀察愛芙琳和費德.格德尼先生的對話,可以發現:
一、派珀先生早就知道愛芙琳有外遇,但和菲伯太太一樣沒遇過現行犯。
二、愛芙琳前晚曾和派珀先生開誠布公地討論外遇一事,雙方達成某項共識。
派珀先生「自認」是「胸襟寬闊」的男人,現在事情就近在眼前,正是考驗派珀先生胸襟寬度的大好機會。
愛芙琳原先安排的自救策略是「讓他(派珀先生)上樓」,好讓躲在一樓餐廳陰暗處的費德.格德尼先生趕快離開。不過,執行時似乎不太順利,因為派珀先生並沒有要上樓的意思,他比較想待在書房休息。
書房是屋子裡距離餐廳最近的空間,派珀先生的想法或許很單純,他可能準備修補婚姻關係,多陪陪愛芙琳,所以提早下班。
然而愛芙琳緊張極了,費迪.格德尼先生也是,兩人都無法好好判斷派珀先生的心意。愛芙琳和費迪.格德尼先生都企圖做點什麼以消除緊張(危機?)感,不同的是,愛芙琳想讓事情繼續按原訂策略進行,費迪.格德尼先生卻轉向思考替代策略,兩人至此產生分岐。
默契一旦打破,三個人的行為都變得不可預測了。
我覺得費迪.格德尼先生想的替代策略(從後門離開)理論上是聰明的,誰知道愛芙琳會把超大雕花玻璃碗擺在動線附近呢?
費迪.格德尼先生事件是故事中首樁涉及超大雕花玻璃碗的意外狀況,接下來直到故事結束,又陸續發生三起和愛芙琳的家人相關的事件。
故事從費迪.格德尼先生事件開始,情節逐漸緊湊,敘述節奏也逐漸加快,最終在帶有奇幻色彩的結尾處停下(為了不破壞大家親自閱讀<雕花玻璃碗>的好奇與樂趣,我就不具體細聊後半部的劇情了?㊙️)
現在就來回頭聊聊前面提到的,故事的真相。
費兹傑羅在<雕花玻璃碗>開頭所描寫的「雕花玻璃時代」並非特例,親朋好友贈送雕花玻璃用品給新婚夫妻是一種「時尚」。雖然玻璃很脆弱,容易折舊,可是它們反而在日益耗損的過程中越來越實用、越來越貼近生活,婚姻的道理也是如此。可見贈送雕花玻璃用品給新婚夫妻,是對他們婚姻的祝福,勉勵兩人一起勇敢地去碰觸生活的方方面面。
但是愛芙琳收到的超大雕花玻璃碗(直徑或周長大約七十幾至一百多公分左右),卻是來自一個被她拒絕、心有不甘的男人(卡爾頓.坎比先生),他送碗給愛芙琳時,賦予這個行為新的意義:比喻愛芙琳「冷酷、美麗、空洞,而且容易看透」。
問題來了,卡爾頓.坎比先生是否藉由超大雕花玻璃碗成功詛咒了愛芙琳的婚姻?
或者換個方式來問:如果贈送超大雕花玻璃碗的人不是卡爾頓.坎比先生,而是愛芙琳的閨蜜,她的婚姻生活還會發生那些事嗎?
事實上,愛芙琳的家庭生活並不是打從一開始就諸事不順,她曾經渡過將近七年平安無事的婚後時光(故事裡甚至形容當時「她的美貌隨著歲月與日俱增」),費迪.格德尼先生事件發生後,愛芙琳每隔幾年就微妙地「衰敗」一次。
我算了一下,愛芙琳的變化差不多可以分成20歲、27歲、35歲、46歲四個階段。按照中醫的說法,女性的生理變化通常以七年為一個週期,這樣的變化是否就是往「衰敗」邁進,我覺得不一定。
愛芙琳以前的氣質帶有幾分「天生的迷糊」和「神祕感」,好像涉世未深,需要被保護的樣子。歷經費迪.格德尼先生事件後,愛芙琳對丈夫心懷愧疚,她把自己縮得很小,成天戰戰兢兢,處處留意,擔心瑣事,無謂的抑鬱徹底改變了她的氣質。表面看來,愛芙琳似乎變得更乖、更安於家庭生活,然而一段名存實亡、勉強靠「共同利益與責任」維持的婚姻關係,並不能讓夫妻兩人彼此親近,愛芙琳終究被婚姻困住了。
如果夫妻深愛、信任對方,區區一個碗哪能造成什麼影響,他們同樣會相互扶持,一起面對人生各階段的種種挑戰;如果家庭氣氛冷漠疏離,就算沒有那個擺在超危險位置的超大雕花玻璃碗,生活仍然窒礙難行。
愛芙琳和派珀先生畢竟真心相愛過,可惜的是,碗好好的,感情卻磨壞了。